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戴蓓TALK | 青山周平 建筑师的未来

2024-4-23 17:08 文章来源: 责任编辑: 达人设计 (评论0条) 浏览量: 38


随机应变,就是无论何种境遇都能持续生长。

青山周平生于1980,本科毕业于阪大,硕士毕业于东大,曾在巴黎、比利时留学,接受过系统的东西方建筑教育。2005年来到中国,经历了奥运前夕城市大规模的建造浪潮,浪潮平息后的老旧城区改造,还有疫情过后文旅地产的兴起。

在中国的十九年里,青山周平随行业变化着,从大型商业性项目到私人住宅,从室内设计、改造设计到中小规模单体建筑,再到文旅时代的酒店、民宿,透过一个个具体的项目,他洞悉着中国社会的脉动,同时收获着自己的生长能量。


受房地产大地震的影响,中国建筑业的寒潮来得比预料得更早一些。告别粗放生长期的霞光,关于建筑师的未来扑簌迷离。

如何转战下半场?
当局者都在摸索中。未来,不仅是去留的问题,还关乎要怎么留、能如何去。“未来”也意味着,尚未到来、可以改变。戴蓓对话青山周平,试图汲其热、捕其光,以其能量,照向未来。


前几年,青山周平搬到国贸居住。亲眼目睹繁华热闹的商圈,在疫情期间陡然变得冷清空荡。他开始重新思考,城市与建筑。

现代主义建筑主张,形式追随功能。然而在虚拟时代,人们用一部手机就可以解决大部分的需求。城市没有人没有车依旧可以运转,人们足不出户就可以办公、上课、购物。功能消失以后,实体空间何为?

青山周平认为:如今的城市不一定是为了解决具体的需求,建筑应该要超越可以量化的东西,建筑师需要挖掘实体空间新的需求。

2021年10 月,青山周平着手设计一个社区商业中心。他在7000㎡的建筑中置入了3500㎡的室外空间,造了一个“空中绿洲”。从地产商的角度看,这是要浪费一半面积。按2万/㎡计算,等于直接放弃7千万。在疫情之前,这是不可能实现的疯狂构想。疫情,让人们重新发现户外空间的可贵,也促使地产商做出让渡指标的决策。

2023年5月,项目落成,起名嘉兴种子艺术中心。从名字可以看出,建筑的定位和寄寓。青山周平判断,没有具体使用功能的半户外空间会越来越重要。未来建筑师、室内设计师要稍微超过自己的专业界限去做设计,把户外灰空间和室内空间结合起来考虑。

半户外灰空间,能解决几个问题:
  • 承载人们对户外与自然的向往。
  • 模糊室内外界限,增强导视功能。
  • 实现交织式的主动连接,创造更多维的空间节奏。
  • 形成更生动的使用场景,如社交,如商业外摆等。
  • 更灵活应对建筑属性的变化。

中国城市普遍缺乏友好的半户外灰空间,青山周平认为主要受规范的影响。城市快速扩张期,社会追求饱和的室内使用面积。规范为了防止有人偷面积,将室外空间纳入计容。从而导致高墙林立,室内室外界限分明,就像一个固定的容器,缺乏流动态。

他呼吁调整规范:“如果半户外灰空间不计容,对人对城市是更友好的。很多业主会积极拥抱像骑楼那种可以遮雨遮阳的空间。

嘉兴种子艺术中心/Photos by Eiichi Kano


2019年,%Arabica上海建国西路店,50㎡的小空间改造,青山周平腾挪出10㎡造了个小庭院,试图最大限度拉近人与外界、自然的关系。商业空间一部分室外化,贡献给了街道。整个门店就像一个巨大的透明咖啡杯,吸引了无数年轻男女“排队两小时,拍照十分钟,喝咖啡五分钟”。

对于网红店,有人持批判态度,而青山周平坦然接纳社会的变化。如果只是喝咖啡,网上就可以下单。建筑到底要承担什么样的行为?没办法被信息化和量化的行为。拍照行为的背后,其实是交往的需求、情绪的需求。

“过去售卖的是咖啡,现在售卖的是情绪与传播。建筑师可以在空间预留一些小节点,创造感动、兴奋的小瞬间,满足人们的拍照意愿。”

一方面,建筑空间需要满足人们内心新的需求,另一方面,世界越是虚拟化、视觉化,视觉以外的感官体验反而越重要。青山周平说:“空间的价值不仅仅是手机屏幕这么大,我们的建筑非常注重细节的感官体验。作为建筑师,我希望通过自己的作品,让更多的人感受到沉浸式的空间体验,就像艺术的延续。

现在的传播主要仰仗屏幕,视觉与听觉似乎格外重要,然而人的感官有更多可被挖掘的维度,像风的感觉,花的气息,木头的质感,舌尖的味蕾,心头的感动,都是建筑体验的重要媒介。在AI一秒出图的当下,设计师要与之区别开来,最好是回归“身体设计”。抛开理性的判断和逻辑,像动物一样去感受。

青山周平说,这是父亲的书,给他上的一课。

青山周平工作室的书架上,放着他高中时就读过的父亲的读物与建筑笔记。于他而言,里面的内容已经不重要,重要的是上面留存的痕迹与承载的记忆。父亲二十几岁时整齐秀丽的笔迹,封面上被烟草熏出来的黄,还有旧书特有的霉菌味,都是他留在世间的痕迹。

建筑的内容会一直演变,从住宅变成咖啡室,从实体空间转移到虚拟空间。建筑本身的价值,就如同书籍一样。重要的不一定是里面的信息,也可能是封面的痕迹、记忆的味道。在有术庭院南侧中心位置,有一座用原建筑的旧青砖搭建的楼梯塔。旧青砖上有很多印记,如涂料的痕迹,如牛皮癣电话号码。它们也是一种记忆,赋予建筑另一种力量。

%Arabica@Shanghai Media Package/Photos by Eiichi Kano


北京西城宫门口二条,长266米,均宽4米。胡同里藏着鲁迅博物馆,还有青山周平改造设计的有术民宿。戴蓓与青山周平的对话就在此地。两个生活在北京的外乡人,在胡同中、院子里、屋顶上,身披暖阳,一路漫步。

©️白塔寺

青山周平小时候喜欢走在围墙上,那让他感觉上上下下的空间都属于自己。有术改造前是个大杂院,还原院子格局时拆下来的旧青砖,他用来搭了一座楼梯塔。顺“塔”而上,可以抵达屋顶露台。在大树的庇荫之下,近可俯瞰整座院落,远可眺望白塔寺白塔。

白塔寺,是元大都留下的外域建筑,直到今天仍是北京西城的重要标志。白塔寺的建筑师是尼泊尔匠师阿尼哥,他在元大都生活了四十余年,元代大雕塑家刘元就是他的徒弟。

©️白塔寺/青山周平

白塔寺,元代称大圣寿万安寺,明代称妙应寺,最后流传下来的,是民间俗称“白塔寺”。白塔寺的白塔、红墙,是小红书上的热门打卡地。斑驳的历史感,层层叠叠的时间印迹,诱惑着南来北往的年轻人前来朝圣。

有术自2018年落成开业,也招惹了世界各地游客专程前来入住。不只是游客,还有到北京参赛的捷克冰球专业选手,在北京生活多年的知名演员,都不约而同地选择到有术,开启北京胡同一棵大树下的安静生活。

有术与白塔俩俩相望,相距不过六百米。就像是青山周平与阿尼哥,两位外国建筑师在中国,隔着七百多年的时光在对话。

戴蓓说:“过去我们总觉得,中国和世界的连接就是摩天大楼、不断扩张的城市。今天回过头来看,那就是向西方主流世界看齐的一种发展标准。本来我们自己有很好的土壤,不用去迎合某一种貌似主流但并不属于你基因的东西。既然外国建筑师能在中国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,中国建筑师为何不能在本土找到自己的表达?

白塔寺胡同大杂院改造 Media Package


有术,最初的名字叫有树,因为院子里有一棵老槐树。

胡同的建筑模式离不开树。建筑的朝向,屋檐的长度,屋顶的高度、进深,和太阳的运行规律有关。这棵槐树,夏天能挡住阳光,等秋天叶子落尽,冬天阳光可以直接照进房间。

中国古代设计观,推崇环境第一,建筑适配环境。先做自然环境再添加节点建筑。工业时代之后,变成人的东西第一,自然适配人。先做建筑再添加自然。现代小区里的树与景观,都是为了添加美感的化妆品,如果抹去,建筑依旧成立。如今全球面临着环境的危机、可持续性的问题,价值观将发生新一轮转变,青山周平觉得胡同里人和自然的互动模式很值得借鉴。

©️青山周平与戴蓓在胡同里


他相信,胡同不是过去,胡同是未来。

青山周平在胡同住过十年,房子只有40㎡,但附近的菜市场就是他的“冰箱”,意大利餐馆和中式小饭馆是他的“厨房”和“客厅”,咖啡厅是他的“书房”与“工作室”。在胡同里,他看到很多理想中未来城市的样子:自然与城市建筑的互动与协作,还有共享的状态、主人翁一般的参与感。


“胡同里的生活场景,是模糊且重叠的。胡同里的人会把自己养的动物、家具都放在外面。他们觉得这是我的城市,我有权利按照我的需求来改变城市。如果在国贸做同样的事情,马上保安就过来了。在公寓里生活,自己和别人的空间界限非常分明。住客没有权利发挥自己对城市的想象力,只能按照管理者的规则来使用。”


胡同里的未来感,是自然生长的结果,这种生长是连贯且不可预测的,有自己的逻辑,规划在它面前会显得苍白无比。大部分建筑可以通过逻辑演绎说明,但总有些建筑无法用逻辑解释,却又能直接打动你。建筑看似理性,底色却极为感性。在美学领地,理性永远屈尊于感性。


2017年12月,青山周平在日本的第一个建筑设计作品,在川·合庭町屋酒店正式落成。

在川·合庭与有术的设计与落成时间,前后只差了一个月。两个项目有着奇妙的交叉:都是历史老宅,一个在中国北京,一个在日本京都。都保留了以前的空间特质,同时满足现代的生活需求。在有术可以看到各种小而精的处理手法,而在川·合庭在正立面上插入了一个隧道般的空间作为主入口,你很难不去猜想这是在效仿胡同的空间感。青山周平,将在日本之所学带到了中国,也将在中国之所得带回了日本。

一个人的开阔,离不开看世界的见识。青山周平曾对自己的中国学生说:“留学很重要。只在中国学习你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,学到其他不同的东西你就可以比较自己的位置,这个很重要。”对学生的建议,是他发自肺腑的切身体会,但他也曾在媒体面前表达过,自己的建筑观念并不是在学校建立的,更多的是源自于从小到大的生活经历。

青山周平18岁以后的人生,一直是旅行者的状态。“18岁去大阪上大学,第一次离开家人在外面自己生活。之后,又经历了一年的世界背包旅行,去东京读研,到比利时和巴黎留学,来北京工作,无数次的各地出差。

2020年春节期间,他在去世多年的爷爷奶奶家,发现自己大三休学成为背包客的旅行笔记。那是2001年,他一个人游历亚非欧25个国家。没有信号,没有网络,语言不通,就靠纸与笔与人交流,留下大量手绘地图,还有各种文字与速写。那段旅行经历,至今滋养着他的设计。

青山周平说:“旅行对我最大的改变,就是发现自己的思维框架。”他享受旅行者的状态,甚至刻意保持着。以旅行者的心态生活,能让他对熟悉的环境保持一种新鲜的视角。因为喜欢没有束缚的生活状态,他一直没有在北京买套属于自己的房子。旅行中那种不稳定、不固定的状态就是他的设计灵感的核心。由此也不难理解,为何他的设计总是汲汲于“家”的感觉。

一直飘泊的人,会更懂得“家”的含义。

Kyoto old  before Photographs


2015年,青山周平参加《梦想改造家》一夜爆红。他把35平方的胡同民宅,改造成了宜居的五口之家。不仅保留了家庭成员之间的交流机会,而且每个人都拥有了独立的生活空间。有人说,他改造的不只是“家”,而是属于无数普通人美好生活的梦想。

人们不知道的是,在为他人建造“家”的时候,青山周平也在实现自己的理想。

2016年,由原研哉主编的《理想家:2025》刊登了青山周平构思的“400盒子的共享社区城市”。这是他受胡同生活场景的启发,为城市里买不起房的年轻人设计的全新居住模式。中国同行杜晓峰在书中读到青山周平的构想,通过邮件联系上了他,从此二人开始共同建造“四百盒子社区”之路。

青山周平一直参与着项目的运营,并有意回避让资本参与。这是个理想化的项目,他想让它理想化落地。他说:“做乙方,只是提供设计服务和创意服务,很难改变社会的情况。虽然是小项目,但是自己做甲方去运营,可能比简单做设计,能对社会产生更好的价值。”

2018年,“400盒子”第一个落地项目在福建泉州开启。2020年,四百盒子社区正式创立。两千三百平方的旧蔬菜公司被改造成全新空间,中间放进了40个带滚轮的盒子,每个盒子只有5.4平方,里面有1张床和1个办公桌。厨房、卫生间、淋浴间、洗衣间等生活功能安排在盒子之外的公共空间之中。

青山周平说,盒子社区是主动选择做小的。

  • 一是普通人能买的或者能租的房子面积都比较小。
  • 二是通过共享,房子越小,生活越大。

这个极致的实验性项目,一直饱受争议和质疑。有趣的是,诟病的都是看戏的,而里面居住的社员普遍都是好评。

四百盒子社区,回应的是流动独居时代的居住模式。四百不是实指,只因青山周平在书上看过,日本最小的村落是四百人。四百盒子社区,为独居人士提供了有别于传统“两房一厅”、“三房一厅”之外的另一种居住可能,同时也为他们与同类的连接创造了更多可能。泉州盒子运营三年以来,与社区成员共创了几百场不同的活动。他们说:“孤独的反义词不是热闹,而是连接。

2023年,四百盒子社区在南京落地了第二个盒子社区“游戏开发者社区”。南京盒子并非泉州盒子的简单复制,而是因地制宜地做出了新的场景。“泉州盒子,是在一个老城里的改造空间,相对比较安静,居住的是有综合需求的年轻人。南京的盒子,是在新的开发区里,有很多创业公司,所以我们准备了一些办公的场景,他们可以短期做研发产品的场景,这在泉州是完全没有的。

400boxes设计稿


青山周平出生在广岛,藏身于内海岸边的平和小城。每次回老家,他都要去海边呆一会。他说海很有意思的一点是渐变,从一个离陆地很近的地方,慢慢地变化,突然变成一个很深的地方。

听起来有点像他的经历。前面积攒了很多努力,变化是慢慢的,而爆红只是一夜。

建筑师是依赖时运与国运的职业。

青山周平的童年与少年,见证了日本经济从辉煌走向泡沫。高中毕业时,母亲并不同意他走父亲的老路,成为一名建筑师。因为日本已经存在大量的建筑,没有新的大楼给学习建筑的人去盖。青山周平是日本最后一届学习实际操作的建筑系学生,之后日本建筑系的学习慢慢转向装饰性、概念性的教学上。


青山周平的硕士导师是大野秀敏,大野秀敏师承槙文彦,槙文彦是丹下学派的骁将,曾以一针见血的分析,让扎哈·哈迪德胜出的新国立竞技场设计方案白纸撤回。日本讲究学派传承,青山周平的建筑思维还有丹下学派的影响。从城市的角度考虑建筑是他的底色,而丹下健三正是最早致力于都市解析的日本建筑师。

丹下健三,亚洲第一位获得普利兹克奖的建筑师。他在三十一个国家,留下了三百三十件建筑作品,其中不乏新首都建设规划,或矗立在首都最具象征意义的黄金地段上的地标性建筑,被誉为“世界的丹下”。矶崎新、槙文彦、黑川纪章等,都出自丹下研究室。


传统建筑生梦想成为丹下健三,做出代表国家代表时代的空间和建筑,而新生代更倾向于把小而精的设计做到极致。青山周平毕业时,日本建筑宏观叙事的年代早已落幕,八九十岁的建筑师仍坚守在岗位上。与此同时,中国正值奥运会前夕,中国建筑业迎来粗犷发展期。

2005年,青山周平来到中国,参与的项目都是十几万、二十几万的商业开发,甚至有上百万平方米的新城市开发。在中国,青山周平可以做在日本一辈子可能也无法做出来的建筑和空间,而在中国收获的影响力与知名度,也让他得以回到日本设计住宅、酒店,以建筑的形式而不只是室内或产品。

青山周平并未出生在日本建筑业最好的时代,但他赶上了中国建筑业最好的时代。


青山周平温吞的语速,让人很容易略过他专业上的敏锐。

他似乎总能比同行快半步。城市尚在大拆大建之时,他已经搬到胡同里居住;人们刚把目光转向老城改造,他已经精准捕捉到小空间改造的要义;当同行还在搜索中产阶级城市新贵,他已经锁定城市独居人群的需求;当同行忙着批判网红店,他已经看到商业空间的需求转变;当文旅都在盛歌自然时,他已经在思考虚拟时代的实体空间新的功能;当同行还在为AI颤栗时,他已经想到可以回归身体设计。这一切或许并非他有意而为之,但他的确是一直卡着点在递出作品。

如今中国建筑业正处在转型的节骨眼上,从宏大叙事走向多元化的微观设计时代,行业精减在所难免。与其追问,建筑师还有未来吗?不如问,你有抓住这一切的能力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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